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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化雪
丁立梅
⑴那个时候,她家里真穷,父亲因病离世,母亲下岗,一个家,风雨飘摇。
⑵大冬天里,雪花飘得紧密。她很想要一件暖和的羽绒服,把自己裹在里面。可是看看母亲愁苦的脸,她把这个欲望,压进肚子里。她穿着已洗得单薄的旧棉衣去上学,一路上被冻得瑟瑟发抖。
⑶拐过校园那棵粗大的梧桐树,一树银花,映着一个琼楼玉宇的世界。她呆呆站看着,世界是美好的,寒冷却钻肌入骨。突然,年轻的语文老师迎面而来,看到她,微微一愣,问:“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穿得这么少?瞧,你的嘴唇,都冻得发紫了。”
⑷她慌张地答:“我不冷。”转身落荒而逃,逃离的身影,歪歪扭扭。她是个有自尊的孩子,她实在怕人窥见她的贫穷。
⑸语文课,她拿出课本来,准备做笔记。语文老师突然宣布:“这节课我们来个景物描写竞赛,就写外面的雪。有丰厚的奖品等着你们哦。”
⑹教室里炸了锅,同学们兴奋得叽叽喳喳,奖品刺激着大家的神经,私下猜测,会是什么呢?
⑺很快,同学们都写好了,每个人都穷尽自己的好词好语。她也写了,却写得索然,她写道:“雪是美的,也是冷的。”她没想过得奖,她认为那是很遥远的事,因为她的成绩一直不引人注目。加上家境贫寒,她有多自尊,就有多自卑,她把自己封闭成孤立的世界。
⑻改天,作文发下来,她意外地看到,语文老师在她的作文后面批了一句话:“雪在掌心,会悄悄融化成暖暖的水的。”这话带着温度,让她为之一暖。令她更为惊讶的是,竞赛中,她竟得了一等奖。一等奖仅仅一个,后面有两个二等奖,三个三等奖。
⑼奖品搬上讲台,一等奖的奖品是漂亮的帽子和围巾,还有一双厚厚的棉手套。二等奖的奖品是围巾,三等奖的奖品是手套。
⑽在热烈的掌声中,她绯红着脸,从语文老师手里领取了她的奖品。她觉得心中某个角落的雪,静悄悄地融化了,湿润润的,暖了心。那个冬天,她戴着那顶帽子,裹着那条大围巾,戴着那副棉手套,严寒再也没有侵袭过她。她安然地度过了一个冬天,一直到春暖花开。
⑾后来,她读大学了,她毕业工作了。她有了足够的钱,可以宽裕地享受生活。朋友们邀她去旅游,她不去,却一次一次往福利院跑,带了礼物去。她不像别的人,到了那里,把礼物丢下就完事,而是把孩子们召集起来,温柔地对孩子们说:“来,宝贝们,我们来做个游戏。”
⑿她的游戏,花样百出,有时猜谜语,有时背唐诗,有时算算术,有时捉迷藏。在游戏中胜出的孩子,会得到她的奖品——衣服、鞋子、书本等,都是孩子们正需要的。她让他们感到,那不是施舍,而是他们应得的奖励。温暖便如掌心化雪,悄悄融入孩子们卑微的心灵。
选文中语文老师形象鲜明,请结合选文分析,语文老师是一个怎样的人。
阅读下列选文,回答小题.
四十二粒芝麻
顾振威
①每天放学后,我都拖着饥饿的身子到村口去,双眼痴痴地望着灰蒙蒙的远处,望眼欲穿地渴望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能闯入到视野之中。
②父亲到平顶山拉煤已有十多天了。生产队在每年的春夏之交都要抽调劳力去平顶山拉煤。父亲是从上海来的知青,身子单薄得像麻秆一样,苍白瘦削的脸上还架副近视眼镜。父亲递给队长一支丰收牌香烟,晃了晃并不粗壮的胳膊,嘿嘿笑道,我不缺胳膊不少腿的,吃了三十多年饭,有的是力气,你就让我去吧!
③去平顶山拉煤是最累的活了。想想看吧,来回要走1000多里路,1000多斤重的煤车,全凭两条肉腿拖回来,即使是身强力壮的汉子也要累掉几斤肉。队长不解地问父亲,队里的人都怕拉煤,就你不怕,你到底图啥?父亲实话实说,图的是多挣点工分,为家里省点粮食。三个像狼崽一样的孩子,越来越能吃了,我不忍心让他们饿着肚子啊。
④队长指了指打麦场里的大青石说,去拉煤不是去享福,得有力气才行,你能挪走那块大青石我就让你去。
⑤这块大青石少说也有一百四五十斤,置于打麦场中岿然不动。父亲就是父亲,他找了根木棍,找了块砖头,把木棍放在砖头上,轻轻松松地撬走了大青石。队长笑道,你力气虽小,却会使巧劲,我同意你去拉煤了。
⑥在我焦灼万分的渴盼中,我终于望见了生产队拉煤的架子车像爬虫一样慢慢蠕动着。
⑦我耐心等待着,终于看见了父亲。父亲两手架着车把,车缰绳深深地勒在肩膀上,身子弯得像弓一样,双眼盯着凸凹不平的土路。A随着车子的蠕动,我听到了像老牛一样粗重的喘息声。
⑧父亲抬头擦汗的时候看到了我,脸上顿时露出了阳光般明媚的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回家告诉你娘,就说我胜利回来了。
⑨我刚回到家里,父亲就大步流星地回来了。母亲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只是十多天,父亲的脸就瘦得像刀削一般,苍白的脸上嵌着一道道煤灰。母亲嗔怪道,人身不是铁打的,你呀,就是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⑩父亲刚在板凳上坐稳,就把我抱到他腿上,又喊来两个弟弟,从怀里掏出一个烧饼,一脸自豪地说,走到漯河车站,队长大发慈悲,买了十多个烧饼,一人分一个。我把它分成四份,你们一人一份。
⑪看到我们兄弟三人狼吞虎咽的样子,父亲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⑫母亲把她的那份分成两份,逼着让父亲吃掉一份。父亲狡黠地说,你吃了我再吃。母亲坚持道,咱们一块吃。B父亲把洋火盒大的烧饼捧在手里,嘴巴埋在手心里,鼓动着脸颊。母亲吃了烧饼,父亲嘿嘿一笑——父亲手里,赫然躺着他那块烧饼。
⑬你咋没吃?你咋没吃?母亲不满地质问道。父亲羞愧地低下了头,嗫嚅道,怎么没有吃?我吃了,整整吃了七天。
⑭看母亲愕然得圆瞪了眼,父亲讷讷地说,我真该死,几十岁了还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将烧饼上的芝麻全吃光了,不多不少,42粒!
⑮房间里极静,我那时分明看到母亲的眼里蓄满了泪水。
⑯光阴荏苒,如今父亲已经作古,我也早做了父亲。当我饿着肚子,看孩子们津津有味地饱尝美味佳肴的时候,我体味到了父亲当年那种发自肺腑的喜悦,我感到自己的心也像父亲一样被幸福和喜悦涨得满满的。
⑰天下做父亲的,一定都是这样吧! (选自《意林》2014年4月第8期)
概括“我”父亲的形象。
阅读下面文章,回答问题。
男人的战争
周海亮
①他们一直住在城市边缘的一个平房里。房子紧靠铁路,简陋,背阴,更像个随便搭起的窝棚。他把她接进来,添置些锅碗瓢盆,两个人便开始了共同生活。他们在房子的四周围起了栅栏,在屋后种了樱桃树和蔬菜。于是夏天,坐在屋子里,竟也能闻见若有若无的清香了。
②可是到了冬天,房间立刻变得阴冷无比。他费了很大的劲儿,终于搞来了一个煤球炉。当淡蓝的炉火升起,他和她,便觉得暖意融融。
③煤球炉晚上需要封火,这成了他的工作。封火后的煤球炉像个打着盹暖暖的太阳。每天晚上他都要起来,两次,或者三次,察看他的煤球炉,抽上一支烟,再看一眼旁边熟睡的妻子,然后继续睡去。妻子说,你晚上总起来干嘛?怕别人偷了你的破炉子?他嘿嘿笑,露着尴尬的表情。晚上却依然起来,察看他的煤球炉,两次,或者三次。
④儿子懂些事的时候,也对他的举动不解。他告诉儿子,煤炉封不好的话,会中毒呢.儿子把他的话告诉妈妈,两个人不以为然。他嘿嘿地笑,抽根烟。他眯起的眼睛里透过一个巨大的圆圈,注视着这对快活的母子。他的目光,柔情似水。每天晚上他仍然起来察看他的煤球炉,两次,或者三次。他的煤球炉在冬天从来没有熄灭过。他认为那是家里的太阳。
⑤儿子长大了,去很远的城市读书,在很远的城市工作,又在很远的城市安了家。元旦的前几天,儿子打电话回来,说要接他和妈妈去那个城市住些日子。儿子说那里天气很好,房间里也通了暖气,很暖和,很舒服。
⑥那几天他正好有些琐事,便让妻子一个人先去了。后来他得了重感冒,便打消了去儿子那里住些日子的念头。过几天儿子再一次打电话过来,说就来住几天吧。他说今年还是算了,明年再说吧。那天儿子在电话里劝了他半个多小时,还是没能将他说动。放下电话的时候,他听出儿子的声音有点恼。
⑦儿子决定亲自接父亲过去。儿子下了火车,天刚刚亮。儿子敲父亲的门,很久才敲开。他穿着睡衣,睡眼朦胧中见到了自己的儿子。屋子里寒冷无比。那个煤球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灭,冷得似南极的一块坚冰。儿子问,炉子怎么灭了呢?灭了吗?他看看,果然。“晚上没封好吧。”他说。不是每天晚上都要起来察看两三次吗?儿子的话随口而出,他知道那是父亲的习惯。“好几天没起来了。”他说,“自从你妈去你那儿后,我晚上就没起来过。三十年来,还就这几天,睡了个踏实觉。”脸上竟露出孩子般得意的神情。
⑧儿子的心颤抖了。他突然觉得面前头发花白身体伛偻的爸爸,就像一名战士。只为保护自己的妻儿,竟默默地和一个破旧的煤球炉,战斗了30年。
请简要分析第④段划线句对父亲的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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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的玉米
【美】加里·卡特
吉姆·卡尔顿坐在厨房的窗边,望着烈日照射下的玉米地。今年的庄稼长得特别好,他家屋子的周围满眼都是高高的玉米。
他的妻子休伊站在水槽边,用凉水洗胡萝卜。她时不时看一眼外面的天空。她巴望着天上出现云块,但还是烈日当空,看上去令人不安。已经二十七天没有下一滴雨了。
吉姆抬头瞧一眼不见一丝云彩的蓝天,叹一口气。“旱得太久了。眼睁睁地看着叶子被晒得卷起来,真拿老天爷没办法。”顿了一顿,他又说,“不过,担心也没什么用,只会让心情变得更糟。”
休伊是个壮实的女人,今年四十出头。她把胡萝卜放入水槽,然后擦干双手,向她的丈夫走过去。吉姆坐在轮椅里,一只脚往前伸着。
一个月前,他翻修谷仓的时候,不小心从高处摔到了地面上,造成腿部骨折。X光检查显示他的脊椎骨也受到了损伤。至于受损程度、吉姆以后是否还能行走,大夫当时还说不准。
休伊站在轮椅一侧,轻轻抚摩着吉姆的脖子。“你说的有道理。”她低头看着他说道,“确实,干旱太让人焦心了。”
她瞅着窗外自家的菜园。他俩曾商量不去管园子里的蔬菜,让它们在烈日下自生自灭。
但他们家那三百英亩的玉米地,不管不行啊。
她弯腰吻了一下他的头。“咱们会没事的。”她平静地说。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烈日当空,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火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河里的水烫手,地里的土冒烟。吉姆的邻居帕皮·迪克森家的玉米叶子开始发黄、卷曲。
一天,休伊刚从菜园干活回来。吉姆告诉她,他刚刚跟帕皮通过电话。帕皮家的玉米不行了,几乎看不到穗子,连梗都被晒黄了。
“帕皮说,如果这个周末还不下雨的话,他要把他地里的玉米全部犁掉。”吉姆显得忧心忡忡。
“全部犁掉?”休伊看了吉姆一眼。
“他是那样打算的。可能他过分操心了。我们家的玉米种子跟他家是一样的,又是同时种下去的。可是我觉得我们家的玉米眼下还长得好好的。”
又过了几天,休伊从镇上办事回来。吉姆听到她开门的声音。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和她打招呼。
她走进屋里,目光中满是疑惑。
吉姆正襟危坐,但脸上满是笑容。她放下背着的包。“你不会是要告诉我,”她说, “天就要下暴雨了吧。”
“比那个好多了。刚才医生打电话来,说我后来的X光片看起来很好,比预想的要好。”
吉姆顿了一下。他笑得更灿烂了。
“医生估计我下个月就能走动了。”
“能走?”她直盯着他的眼睛,“他真的说你还能走?”她弯下腰,双手捧住吉姆的脸颊。
“这个消息真是太好了!”她含笑说道,忽然跳了起来,在屋子里轻快地转了几个圈。
“这个消息是不是比下暴雨还要好?”
“啊,是的,亲爱的。比下暴雨好上一百倍。”
“你知道,”他握住她的双手,“一个月前,我不知道今后咱们怎么生活,净朝坏处想了。然后来了好消息,干旱一下子变得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是啊。那以后我就不用夜里偷偷摸摸去浇水了。”
“你是说,给菜园浇水?”
“菜园,还有从这屋子能看到的所有玉米地。”
“玉米地?”吉姆两眼盯着她看。
“面对天灾,我还能做什么呢?我改变不了天气,只能让你眼睛能看到的玉米长得好些。”她微笑着说……
屋外,依然是满眼的高高的玉米。
结合全文内容,简要分析休伊这个人物形象。
阅读《老妈的账算得不对》一文,完成小题。
老妈的账算得不对
闫 晗
①前一阵让我妈打听一下阿胶的价格,据说这几年涨得厉害。她一直犹犹豫豫觉得性价比不高,可一听说最近又涨了不少,立马下决心要买一斤,在药店加工好,准备快递给我。她为此跑了镇上好几个药店,一家放出话说买一斤阿胶送500个鸡蛋,她又去跟另一家商量,店家让步说可以送枸杞、芝麻、红枣、核桃、黄酒等配料。后来终于定了下来,她心情激动地给我打电话,诉说一路上的曲折和意外,以及各家药店、各种品牌的价格和涨幅。
②(1)千里之外,隔着电话我似乎都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心跳和体温,能猜出她讲话的表情和神态。那是终于做成一件大事般的欣慰,而且是完全为女儿做的。
③她一直是这样矛盾的人,总不舍得花钱,为了我却有破釜沉舟的勇气,生活得用力而投入,因而显得热气腾腾。
④有一年国庆节回老家,妈妈去姨夫家承包的山上摘栗子,用棍子敲下那一个个带刺的小毛球,然后放在阳台上晒,晾干后再戴着手套把栗子从长刺的壳里剥出来。我到家时,桌上摆着一盆煮好的栗子,吃起来又面又甜。晚上,她突然跟我说:你看看,我手指头好像扎了刺,帮我挑出来。我拿着她递过来的缝衣针在灯光下看,只看到模模糊糊的小黑点,依旧没能把那小木刺弄出来,于是说:等明天再说吧。后来的几天,我只顾着四处玩,把这件事彻底忘掉了,妈妈也没再提。直到回了北京,我看见行李包里有一袋煮栗子,才突然想起来,妈妈手指上的刺,我还没帮她挑出来呢。心里突然一酸,怨自己这么点忙都没帮上,又担心妈妈会不会因此感到不快。
⑤我妈是典型的中国式慈母吗?不,她可一点都不纯粹,这让我很难定义,也很难只是单纯地去感动于她的付出。我妈是我认识的人中最多愁善感的,感情细腻,泪腺发达,看早年的琼瑶剧能哭湿床单,听婆婆讲我老公小时候早慧懂事的故事,也跟着掉眼泪。在她的热情和善意遇到挫折时,她会委屈得眼圈发红,比如她捡到旁边楼里某家被风刮走的毛毯,打听了一下午,才找到确切的房门号送还给人家,失主却表情冷淡,连谢谢也没说;比如她拿着相机,兴冲冲地去姨妈家要给姨妈和表妹拍照,表妹却爱搭不理……(2)每当这样的时刻,她会絮絮叨叨说给我或我爸听,然后眼圈一红,开始抹眼泪。
⑥我有点害怕这样的时刻,有时也怨她多管闲事。不过很神奇的是,她抱怨完受到的委屈又迅速满血复活,继续做热心善良爱管闲事的人。大家了解了她的脾气之后,都不自觉调整了和她相处的方式。我和我爸都让着她,不愿让她受委屈,表妹后来对我妈尤其礼貌客气,甚至对门的老太太也让着她,打扑克时尽量不跟她争执——我妈可是蒸包子、包饺子都要给老太太送一些过去的。
⑦那回我打电话给她,表达我的遗憾和歉意,但电话那头的她却很大度:“没事儿,你爸已经把刺挑出来了。我在打麻将,有事儿没,没事儿就挂了吧。”
⑧我们一直纵容着我妈,除了在“不舍得”这件事上常批评她。她并不小气,时常要补贴一些亲戚,但给自己买东西总是思虑再三,从“喜欢”到“购买”,有重重的心理关卡要过。我妈在QQ上说,“我昨天到你姑家,看到你表妹买6元一串的糖葫芦,感觉震惊,怎么那么舍得。”我妈时常有这样的“震惊”——亲戚中那些刚毕业的、工资不高的小朋友为何买各种华而不实的东西都毫无心理障碍?我“呵呵”一声:时代不同了嘛,现在的人都活得很尽兴。
⑨后来,我收到了老妈寄来的快递,按照事前的约定,收货方付邮资58元。打开包裹一看,除了熬好的阿胶之外,还有一包花生、一包地瓜干,甚至还有两袋瓜子。我原本想发条朋友圈,写上“世上只有妈妈好”的,可眼下的情形让我心情复杂……
(选自《 读者 》2015年第10期。有改动)
“我的老妈”给你怎样的印象?
还 债
余秋雨
祖父临终前两眼直直地看着祖母,牵一牵嘴角露出笑意,嗫嚅道:“本来想叫孩子们多读点书,出一个读书人。我这么走,不说读书,连养活也难……”
祖母擦了一下眼泪,按着祖父的手说:“会养活,会读书。”
祖父轻轻地摇了摇头,又嗫嚅道:“天天都在防灾难,没想到,灾难出在我身上……”
没说完,他头一歪,走了。
周围的人都在猜测,带着七个孩子的祖母会做什么。
出乎大家意料,祖母做的第一件事是卖房还债。
祖父在最后的日子里已经向祖母一一交代过家里的账务,自己欠了哪些人的债,哪些人欠了自己的债。祖母一笔一笔记住了。按照当时闯荡者的习惯,这些债,大多是心债,没有凭据。
那天晚上祖母把家里的女佣陈妈叫到房间,感谢她多年的照顾,说明今后无法再把她留在家里,然后,就细细地打听穷人的生活方式。陈妈早就看清这个家庭的困境,却没有想到祖母会作出卖房还债的决定。
“这房子卖了,不能全还债。选一选,非还不可的还了,有些债可以拖一拖。孩子那么多,又那么小……”陈妈像贴心老姐妹似的与祖母商量。
“这没法选。”祖母说,“还两笔,拖两笔,等于一笔也没有还。”
陈妈叹了一口气,说:“老爷前些年借给别人的钱也要去催一催。那些人也太没有良心了,明明知道这一家子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么多天来也不来还!”
“有两个到灵堂来了。”祖母说。
“那就去找!”陈妈忿忿地说:“领着最小的两个,志杏和志士,上门去要,我也陪着。”
祖母想了一想,说:“没凭没据,上门要债,他们一尴尬反而会把账全赖了。这样吧,我领着孩子上门去向他们一一讨教卖房事宜。这比较自然,顺便看看他们到底有没有还债的心思。你就不要去了。”
从第二天开始,祖母就领着两个最小的孩子,在三天之内“讨教”了五个人。结果比祖母想象的还要糟糕:他们谁也没有提到那些账。
一双大人的脚,两双小人的脚,就这样在上海的街道上走了整整三天。
很快,原来在英租界戈登路的房子卖掉了,去偿还祖父生前欠下的全部债务。
还债的事,祖母叫十八岁的大儿子和十五岁的二儿子一起去完成。大儿子叫余志云,是我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大伯伯;二儿子叫余志敬,那就是我的父亲,他后来习惯于“以字代名”,叫余学文。
两兄弟把一叠叠钱用牛皮纸包好后放在书包里,一家家去还债。很奇怪,好几家都在准备搬家,房间里一片凌乱。搬家最需要用钱,一见有人来还债都高兴地说是“及时雨”。只有最后到一家鸦片烟馆老板家还债时,那个黑黑瘦瘦的老板不说一句话,也并不数钱,只是用手按了按纸包,便翻开账簿,用毛笔划掉了欠债。
兄弟俩正准备离开,忽听得屋子角落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慢慢交走!”
随着声音,一个浓妆艳抹的高挑女子趿着绣花拖鞋从背光处走了出来。她嘴上叼着一支香烟,懒懒地走到兄弟俩跟前后举手把香烟从嘴里取下。她的手指又长又细,涂着指甲油。
她问志云:“听你刚才说,这烟债是你父亲欠下的。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志云懒得理她,低头轻轻地说:“他刚过世。”
女人顿了顿,问:“他过世,与鸦片有关吗?”
志云点点头。
女人停顿的时间更长了。
终于她又问:“那你们为什么急着来还鸦片债?”
志云不语。弟弟志敬抢着说:“妈妈说了,好债坏债都是债……”
女人又问:“这么多钱是从哪里来的?”
志云想拉住志敬不要说,但志敬还是说出了口:“我们把房子卖了!”
女人又紧接着问:“你们有兄弟姐妹几个?”
志敬说:“七个。”
女人走到桌子跟前,看了黑黑瘦瘦的老板一眼,说:“这事我做主了。”顺手就把那包钱拿起来,塞在志云手上。
志云、志敬大吃一惊,连忙把钱包放回桌上,说:“这不行,这不行……”
女人又一次把钱包塞给志云,说:“回去告诉你们妈妈,我敬佩她这样的女人!”
志云毕竟懂事,拉着志敬向着女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阿姨,你退还给我们这笔钱,等于救了我们家。我想请教你家老板的尊姓大名,回去好向妈妈禀报。”
女人笑了,说:“他叫吴聊,一听就是假名。真名我也可以偷偷告诉你,叫吴瑟亚,琴瑟的瑟,亚洲的亚。” (选自《吾家小史》,有删改)
结合文章内容,说说祖母是一个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