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estion

镜子与面具

〔阿根廷)博尔赫斯

①克朗塔夫一战，揶威人威风扫地，高贵的国王召来诗人对他说：

②“最显赫的功绩如果不用文字铭记下来也要失去它的熠熠光彩。我要你歌颂我的胜利，把我赞美。我将成为埃涅阿斯，你将成为讴歌我的维吉尔。这件事会使我们两人永垂不朽，你认为自己能不能胜任?”

③“能，国王陛下，”诗人说，“我是歌手。我潜心研究韵律学有十二年之久。作为正宗诗歌基础的三百六十个寓言我都记诵。厄尔斯特和芒斯特的史实都积蓄在我的琴弦上，一触即发。我满腹珠玑，最古雅的字句、最深奥的隐喻都如数家珍。我掌握我们这门艺术的秘密，平庸之辈莫测高深。我可以赞扬爱情、偷盗牲畜、航海和战争。我了解爱尔兰所有王室的神话般的家谱。我深谙药草的功效、星象占卜、数学和教会法规。我在公开的比赛中打败了我的对手。我精通讽刺，而讽刺能诱发包括麻风在内的皮肤病。我会使剑，在陛下的战役中已经证明。我只有一件事不懂:那就是如何感激陛下的恩赐。”

④国王很容易对别人的长篇大论感到厌烦，听他说完，舒了一口气:“那类事情，我很清楚。听说夜莺已在英格兰歌唱。等雨和雪的季节过去，你就在朝廷当着诗人社的成员朗诵你的颂歌。我给你整整一年的时间。每字每行，你都得推敲斟酌。你知道寡人的脾气，报酬决不会亏待你夙夜劬劳。”

⑤“陛下，最好的报酬莫过于一睹圣颜。”诗人说。诗人颇通谄媚之道。

⑥他行礼告辞，心里已经琢磨出一些诗句。

⑦这一年瘟疫流行，叛乱频仍，期限到时诗人交上颂歌。他根本不看手稿，不慌不忙地背诵起来。国王不住点头赞许。①满朝文武，甚至挤在门口的人都看样学样，尽管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⑧最后国王发话了。

⑨“我认可你的作品。那是又一次胜利。你赋予每一个词真正的含义，你用的形容词无一无出处，都有最早的诗人的先例。整篇颂歌中的形象在古典作品中都有根有据。你熟练地运用了脚韵、叠韵、近似韵、音量、修辞的技巧、格律的呼应。爱尔兰文学即使泯灭——凭你的古典似的颂歌就能重建。”

⑩他静默了片刻，接着又说:“好虽然好，但是毫无反应。脉管里的血流并没有加速，手没有抓起弓箭，谁的脸色都没有变，谁都没有发出战斗的呐喊，谁都没有挺起胸膛面对北欧海盗。我们再给你一年时间，期待你另一篇颂歌。现在赐给你   A   ，作为嘉奖。”

⑪“我明白了，十分感谢。”诗人说。

⑫星移斗转，又是一年。夜莺再次在撒克逊的森林里歌唱，诗人带着手稿来了，这次的诗没有上次长。②他并没有背诵，而是期期艾艾地照念，略去了某些段落，仿佛他自己根本看不懂，或者不愿糟蹋它们。诗篇很怪，不是战争的描写，而是战争本身。在战斗的混乱中，扰扰攘攘的是三位一体的神、爱尔兰的异教神灵和几百年后在近代初期纷争的神灵。诗的形式也相当怪:单数名词后面跟的是复数动词，介词的用法也不符合通用的规则，败笔和精彩之处混杂，隐喻牵强附会……

⑬国王同身旁的文人交谈了几向，开口说:“你的第一篇颂歌可以说是集爱尔兰古今诗歌之大成。这一篇胜过上篇，同时把上篇彻底推翻，令人瞠目结舌、目瞪口呆。愚昧的人看不出它的妙处，只配有学问的人欣赏。这部手稿将用象牙盒子保存。我们期待你的生花妙笔再写出一篇更高明的作品。”国王微笑着补充说，“我们都是寓言里的人物，要记住寓言崇尚三之数。”

⑭诗人壮胆说:“巫师的三种本领，三人为众，还有那不容置疑的三位一体。”

⑮国王又说:“作为我们赞许的表示，赐给你   B   。”

⑯“我明白了，十分感谢。”诗人说

⑰又满了一年。这次诗人空手而来。国王见到了他不禁有点吃惊:他几乎成了另一个人。某些东西(并不是时间)在他脸上刻画了皱纹，改变了模样。他的眼睛仿佛望着老远的地方，或者瞎了。诗人请求同国王单独说几句话。

⑱“你写了颂歌没有?”国王问道。

⑲“写了，”诗人悲哀地说。“但愿我主基督禁止我这么做。”

⑳“你能念念吗?”

㉑“我不敢。”

㉒“我给你所欠缺的勇气。”国王宣称。

㉓诗人念出那篇诗。只有一行。

㉔诗人和国王都没有大声念出那行诗的勇气，只在嘴里品味，仿佛它是秘密的祈祷或者诅咒。国王诧异和震惊的程度不下于诗人。两人对瞅着，面色惨白。

㉕“我年轻的时候，”国王说，“曾向西方航行。我看到银的猎犬咬死金的野猪，我们闻到魔苹果的香味肚子就饱了，我见到火焰的城墙。在一个最远的岛上，有一个通天河，河里有鱼，河上有船。这些都是神奇的事物，但不能同你的诗相比，因为你的诗仿佛把它们全包括在内了。什么巫术使你写出来的?”

㉖“天快亮时，”诗人说，“我一觉醒来，念念有词，开始自己也不明白什么意思。那几个字就是一篇诗。我觉得自己犯了天主不会饶恕的罪孽。”

㉗“正是我们两人现在共犯的罪孽，”国王悄声说。“了解到美的罪孽，因为这是禁止人们问津的。现在我们该为之付出代价了。我赐給你   A  和   B  ;这里是第三件，也是最后的一件礼物。”

㉘国王拿一把匕匕首放在诗人手里。

㉙据我们所知，诗人一出王宫就自杀了;国王成了乞丐，在他的王国四处流浪，再也没有念过那句诗。

1.请结合文中语句，概括诗人前两首诗歌的特点。

	语句	特点
一	用的形容词无一无出处。熟练地运用了脚韵、叠韵、近似韵、音量、修辞的技巧、格律的呼应，好虽然好，但是毫无反应。	①_________
二	诗篇很怪。诗的形式也相当怪。愚昧的人看不出它的妙处，只配有学问的人欣赏。	②_________
三	只有一行。神奇。美。	简洁却真实

2.文中诗人吹嘘自己“精通讽刺，而讽刺能诱发包括麻风在内的皮肤病。”这句话不仅暴露了他的无知，也让读者领略了博尔赫斯炉火纯青的讽刺艺术。请阅读小贴士，仿照示例，在①②两句中任选一处做批注。

（示例）

原句:我精通讽刺，而讽刺能诱发包括麻风在内的皮肤病。

批注:诗人标榜自己精通讽刺，为此还特意补充介绍说讽刺能诱发皮肤病。殊不知此“讽刺”非彼“粉刺”，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就暴露了诗人无知的本质和故意卖弄才学的丑态，也让读者对其之前滔滔不绝的夸耀产生了怀疑。

我选_______________句进行批注：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3.小说的题目是《镜子与面具》。诗人呈献两首诗后，国王将一面银镜和黄金面具赠予诗人作为嘉许。请联系镜子、面具的特点或功能以及两首诗歌的特点，推测A、B两处国王先后赐予诗人的物品分别是什么并阐述你的理由。

4.“匕首”在博尔赫斯的文学作品中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意象。请联系链接材料，分析为何国王在诗人创作出第三首诗歌后，赐予了他一把匕首。

链接材料：

“它不仅是一件金属制品;人们构想了它，造就了它，是为了一个十分精确的目的：在一种永恒的意义上，它就是昨夜在塔瓜伦坡刺死了一个人的匕首;是雨点般落到恺撒身上的匕首。它渴望杀戮，它渴望布散突然的血。……它一被掌握就兴奋起来，因为金属顿时有了生气，金属每接触到杀人者就有预感，匕首是人们为杀人者制造的。”

(节选自博尔赫斯《匕首》)

Answer

1. （1）语言华丽内容空洞 （2）艰涩难懂故作高深

2. 【示例1】我选①句， 满朝文武甚至挤在门口的人都效仿国王，对诗人写作的第一首诗不住地点头赞许，可此时博尔赫斯又笔锋一转说他们其实“一个字都没有听清”，这简练的一句话刻画出了大臣们刻意逢迎、阿谀谄媚的丑态。而国王先是接受诗人的奉承，现在又得到了大臣的迎合，作者的讽刺之意跃然纸上。（【示例2】我选②句，诗人被要求写一首更出色的颂歌，于是他创作了一首形式很怪艰涩难懂的诗歌，他只能照念却不能像之前一样背诵。此时作者调侃道“仿佛他自己根本看不懂”，这句暴露了诗人用形式怪异掩盖内容空洞的实质，讽刺了诗人没有真才实学只能故作高深。）

3.第一次国王赐予诗人的是一面银镜。镜子能反射出炫目的光芒，给事物增添一层迷人的光辉，然而它映照出的仅仅是虚幻的现实。诗人的第一首诗虽然词句华美然而内容空洞没有情感，如同镜中之物美而不实。第二次国王赐予诗人的是黄金面具。面具或昂贵或花哨，然而它们的共同作用就是掩盖真实的面目，使人看不清真相。这就犹如诗人的第二首诗歌，形式怪异令人费解，实则为了掩饰其言之无物的本质。

4.【示例】匕首是为杀人者制造的，满足或实现杀人者的欲望。文中的国王因战胜敌人而自命不凡，要求诗人写作颂歌的目的之一便是激发起士兵们的战斗意志再次发动战争。然而国王统治下的国家却“瘟疫流行、叛乱频仍”，可见国王好大喜功发动武力为的是满足自己的征服欲。诗人的第三首诗歌揭示了战争的真相，因此国王赐予他匕首既是对诗人揭示战争本质的惩罚，也暗示了国王通过第三首诗歌认清了自己。

【示例】匕首是用来杀人的，文中的国王因战胜敌人而自命不凡，要求诗人写作颂歌的目的之一便是激发起士兵们的战斗意志再次发动战争。诗人的第三首诗歌揭示了战争的本质是征伐杀戮，因此国王赐予他匕首既是对诗人揭示真相的惩罚。

【解析】

1.本题考查内容概括。1）结合“好虽然好，但是毫无反应。脉管里的血流并没有加速，手没有抓起弓箭，谁的脸色都没有变，谁都没有发出战斗的呐喊，谁都没有挺起胸膛面对北欧海盗”可知，这首诗篇并没有触发听者的任何情绪，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或者价值，可概括：语言华丽内容空洞。2）结合“诗的形式也相当怪:单数名词后面跟的是复数动词，介词的用法也不符合通用的规则，败笔和精彩之处混杂，隐喻牵强附会……”“愚昧的人看不出它的妙处，只配有学问的人欣赏”可知，这首诗篇的语言生涩难懂，内容却不能为一般人理解，“牵强附会”可知这诗篇的内容并不优秀，可概括：艰涩难懂，故作高深。

2.本题考查语言表达。明确思路：选择所给的两处语言的一处，仿照题干里给的示例，结合鲁迅对于“讽刺”的解读，分析这两处语言的讽刺效果，形成读书批注。示范1：我选①。一个“挤”字生动写出了满朝文武来听诗人朗诵时的热情、热闹，“有样学样”写大臣们学着国王的样子点头称许，表示认同和赞扬，但是“尽管一个字都没有听清”立马把情况反转，没听清和热情的听、赞许的听形成一种强烈的反差，刻画出这些大臣的谄媚、可笑的形象，讽刺了他们露骨的谄媚。示范2：我选②。“期期艾艾”写出诗人当时犹豫的状态，“仿佛他自己根本看不懂，或者不愿糟蹋它们”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原因，结合“诗的形式也相当怪:单数名词后面跟的是复数动词，介词的用法也不符合通用的规则，败笔和精彩之处混杂，隐喻牵强附会……”可知，这位诗人显然是不懂，但是却装出一副不愿糟蹋的样子，讽刺了这位诗人故作高深来掩饰自己的无知、无能。

3.本题考查内容分析。明确思路：分别分析两首诗的特点，分别分析镜子和面具各自的特点，然后指出两个礼物的顺序，语言通顺，内容清晰。1）第一首诗的特点。结合“你赋予每一个词真正的含义，你用的形容词无一无出处，都有最早的诗人的先例。整篇颂歌中的形象在古典作品中都有根有据。你熟练地运用了脚韵、叠韵、近似韵、音量、修辞的技巧、格律的呼应”和“好虽然好，但是毫无反应。脉管里的血流并没有加速，手没有抓起弓箭，谁的脸色都没有变，谁都没有发出战斗的呐喊，谁都没有挺起胸膛面对北欧海盗”可知，第一首诗，在遣词用句上非常华丽，非常美，但是却无法触动听者的心灵，内容空洞。第二首诗的特点。结合“诗的形式也相当怪：单数名词后面跟的是复数动词，介词的用法也不符合通用的规则，败笔和精彩之处混杂，隐喻牵强附会……”“愚昧的人看不出它的妙处，只配有学问的人欣赏”可知，这首诗篇的形式怪异，用词不符合语法，从而令人难以理解它的内容，“牵强附会”更是突出了这诗篇的内容并不优秀，也非常差。用艰涩的语言来掩饰自己的内容的空洞。第二首诗的特点是：艰涩难懂，故作高深。2）镜子的特点。镜子一般是用来成像，但是它给的是虚的像，不真实，它的材质让它很多时候是非常亮的，给人华丽的感觉。由它的特点让人联想到虚有其表的事物，这和第一首诗华丽空洞的特点相符合，故第一个赐予的是镜子。面具的特点。面具戴在脸上是为了遮挡面部，让人看不清真实的面容。这和第二首诗故意用艰涩难懂的语言来掩饰自己空洞的内容的特点相符合，故第二首诗赐予的是面具。

4.本题考查内容分析。明确思路：结合材料，理解“匕首”的特点和寓意；结合文章内容，分析国外赐予诗人“匕首”的原因；语言流畅，内容充实。示范：1）国王在诗人每写一首诗后，都会赐予诗人一件和他诗歌特点相符合的物品。听了第三首诗后，国王赐予诗人匕首，说明这首诗具有匕首的特点。结合“它渴望杀戮，它渴望布散突然的血”“匕首是人们为杀人者制造的”等句可知“匕首”的存在意义就是杀人、杀戮。2）结合“克朗塔夫一战，揶威人威风扫地，高贵的国王召来诗人对他说：‘最显赫的功绩如果不用文字铭记下来也要失去它的熠熠光彩。我要你歌颂我的胜利，把我赞美’”等句子可知，国王让诗人写诗歌是为了赞美自己战争的胜利，结合“好虽然好，但是毫无反应。脉管里的血流并没有加速，手没有抓起弓箭，谁的脸色都没有变，谁都没有发出战斗的呐喊，谁都没有挺起胸膛面对北欧海盗”可知，国王希望通过诗歌激发战士去战斗，这位国王的根本目的是打仗。3）诗人的这句诗像匕首一般刺破了假象，暴露出国王的高傲自大、爱好战争，同时也用“匕首”揭示了战争的本质是杀戮。而国王爱这一切。4）这种看透，让国王愤怒、恐惧，所以他赐下匕首，让诗人自杀。